坐于铜镜前，已是有多久没这般细细的打量自已，她不知。

往事幽幽而现，却是泛上几分透心凉。

西芷灵站于她身后，手上的桃木梳轻轻滑动于她柔顺秀丽的发丝间。

“记得儿小时，于松华殿，母亲长这样给我们梳头发，母亲会梳很多种别致的头髻，但最多的是垂挂髻，相上两朵碧玉簪子，简单又漂亮，走出去，远远得瞧着一眼，前有发花后有齐腰长发，也便知晓这是风家的女子，那时迷住多少仙家子弟，又有多少郡王圣尊之后想着法儿上门送帖子，今个是什么宴，明儿又是什么席，是想着花儿来邀请，瞻仰咱们的豆蔻芳华。”西芷灵细声柔气。

北芷灵默默无声，唯有的也只是付以西芷灵一份浅浅淡淡的微笑。

那时多美妙，她身披盔甲，手持轩辕剑，飞转于恶灵异兽间厮杀，从不需顾及，更不用担心负伤战败，因为她的整个身影都在他父亲的眼睛里，他父亲立于苍鸾背梁骨，全身心的护着她。他是她最大底气，也是最强的后盾。

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最美妙的瞬间，只是那瞬间很短暂，如同昙花一现，却又与昙花不同，昙花年年有那一瞬间，而人不同，有的人一生只有那么一瞬间，其后只能在漫漫岁月中用回味去支撑破碎的余光。

西芷灵柔柔的声音把她从往昔美好的光阴里拉回当下。

“妹妹走了已有千年之久，小妹你尽心也尽力守着她的玉魄亡灵千年。若要细细的算去，子七如今已是一千五百岁，是位可待出阁的天仙女子，术法心性已是不容揣测。一千五百年，孩子都大了，该了的就了了吧，若了不开，便放手，一世有几个千年之久，可是该想想你自身了。”西芷灵边是轻轻给她梳着似墨的长发，边是去瞧她的脸色，她知道这小妹同她长姐心性要强，可不敢说错话，而反倒让她恼上，“母亲生祭前去过你北荒，听说她把外祖奶奶留于她的九尾凤簪给了羽相，可是有意要将你许于他，羽相原身为天鹅，天鹅素有忠情美誉，认定便是一生不负，羽相我是见过的，他处事沉稳，又有君子之态，小妹是否考虑考虑，若待他也有丝情意，二姐我便着人去办。”

“要不给我梳个儿时的垂挂髻，再相上两朵碧玉簪，配上一身素白衣裙。”北芷灵眉眼含笑，“如今已是上了些年岁，不知此番模样会如何。”

西芷灵虽自来体弱，但心智是聪慧的，自知她在转移话题，也不敢再去纠缠她此事，于是逗笑着，“我的小妹自小便是冰雪美人儿，如今依旧是，年岁这东西只是他人身肩上的物件，怎敢搅到我们风家女子脸面上来。”

雕琢精细的小小碧玉簪相扣于垂挂发髻中，便同画下的龙身点上眼睛，鲜活靓丽的不可言语。

褪去深色紧袖衣裳，换上素白天蚕真丝宽袖衣裙，于外再轻裹一层薄纱，飘飘袅袅，美不胜收。

西芷灵从她发髻上取下步摇，轻轻插于北芷灵垂挂的发髻间，便是一动一摇，又着成摇曳生姿之态。

如此一番捯饬，惊艳得整个洞穴里大大小小的侍女个个羡慕不已，天族的绝色才女果真非同一般。

于铜镜前一站，她自身也泛上几分欣喜，原来自身还未曾老去。

北芷灵有伤在身，不能做大动作，不然大有想舞上一曲的劲头，她站于铜镜前，眉目含笑，轻轻慢慢的一转，长发随衣飘飘摇摇，年岁于她当真无痕无迹。

一旁的侍从再次发出惊叹，芙蓉花幻化的仙子圣尊容颜当真不简单，拥有的是不褪色容颜。

正当大伙儿热热闹闹时，一个小侍女奔进来，噗通一声跪下，言语慌张且焦急得直接请西芷灵速速动身移去九重黄龙天族。

北芷灵脸色当即一沉，知晓出事了，可她镇定自如的没敢在西芷灵跟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安，却是跟着忙劝西芷灵移去天族陪她长姐。

“可是出什么事了？”西芷灵整个人都不好了，她眉目深锁，问向小侍女的话都着上了颤抖。

“没，没。”小侍女或是从未撒过谎，直把头低得连于地，恨不得埋进泥土里。

“说！”西芷灵越发不安，从未对下人发过火的她，不由得怒吼道，“说实话！”

“主君，主君不让说，还君后速移去天族，以保，以保。”小侍女只得哭出声来，不敢再往下说。

北芷灵唤出她的寒冰浴血剑，轻淡的吐着一句，“魔君来了？”

“是，是。”小侍女结结巴巴的边哭边应。

“多少人马？多少魔兽？”北芷灵异常冷静。

“不知，不知，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，主君说或是他知晓子七小殿下离了青丘，所以要来此屠族。”小侍女终是抬起她挂满泪水的小脸，跪哭于西芷灵脚下，轻扯着她的裙摆，“君后，请移去天族，无乱如何，给我们青丘留个小主。”

“你此话。”西芷灵指向小侍女，“你们主君。”

“或是已凶多吉少，主君带出结界的人马不及魔君的零头，再说去，狐狸的身子骨如何抗得过魔兽。君后快起身移去天族，主君给我们拖延不了多少时辰，移去天族，给青丘留个小主也好，他日之事往后再议。”

西芷灵心头恰似嗡得一声炸开，她两眼一番，整个身子瘫软倒下去，一口闷气没接上便直晕死过去。

“二姐。”北芷灵慌忙矮身下去承住西芷灵的身子骨，心疼不已，她转向另一侍女，“主圣呢？”

“北荒小天鹅来报，灵魅族帝君昔洛爵碎了烈火镜，毁了火焰山，杀死希真姑姑，子七小殿下去了北荒，主圣也跟着去了北荒。”

绝望，一时填满她每一寸肌肤。

困境一次又一次无情无意的侵蚀着她。

她此生种种不幸都于魔君天魂古生脱不干系。

她带出松华殿的妹妹死于天魂古生之手，如今莫不是要她二姐并及腹中的孩子又死于他剑下。

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劫。

当真恨不得喝干他的血，剥去他的皮，碎他三魂七魄，回馈于他万世之劫。

她将西芷灵交于她的贴身侍女，缓缓起身，拿起手上的寒冰浴血剑，对指这满洞穴的人一一过眼，且字字清晰，“我记下了你们的模样，我家姐在此，若谁照护不周，我家姐有个异处，我定当灭其九族！”

她收起笑容，拿起佩剑，已是不怒而威。何况阴沉之下的脸色与言语，一时洞穴里异常沉静，个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
她走出洞穴。

抬头望向天际，艳阳之下光芒四射。

他从身边夺走子七时，是飞雪漫漫的寒冬，冰冻她的身心。如今，这青丘，是花泽漫漫的春天，却不能应个春的景，让她心身着几分暖意。

从结界外吹来的风，已是染上几分血腥味，她很不喜这种味道，是落败与枯竭的死亡气息。

苏茂是抵不过他的。

借此，让青丘成为天族地域，唯有如此，才可拼过魔族，毁去他魔族。

她站于青丘结界内，静听结界外厮杀呐喊，她静如万古不变的恒石，此时她的心也的确如此，取舍定量，不得已而为之。

结界外送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，重到熏得她双眼无法睁开，泪水夺框而下。

苏茂是她母亲的亲侄儿，待她如亲妹妹，可她无法，也无能，只能择选牺牲他。

没到半柱香的光景，结界外传来呼叫‘主君’的痛哭声。

她的双膝沉沉跪于地。

“恭送青丘君主苏茂身归元池。”她对着天际行以万礼。

起身后，她收起寒冰浴血剑，也收起泪眼，轻挥脸庞，着上淡淡妆容，缓缓走出结界。